张爷发下话来,皮鞭响起,苦役队伍立马开拔。吃过黑馒头,苦役们精神头也好起来,一连走了七八里坦途没歇上一步。天黑下来,巡逻队燃起火把,队伍俨然成了一条蠕动的火蛇。越往前走路越好。当然也不可能一帆风顺到底。拐过一个大弯,就看到前方很沉沉的,赫然一个不小的陡峭山道。山道那边就是本次终点龙泉山。队伍不得不停下来,准备明晨一鼓作气爬过山道去。苦役全部聚拢起来,押解卫队轮流看守。帐篷搭起不少,没有一顶是为苦役们准备的。张爷耀武扬威巡视一圈说了几句话勉励下属就回帐篷休息了。
刘雪峰挤到虬髯汉子身旁坐下,等巡逻队过去碰碰他粗壮的肩膀说,“唉,壮士……”
虬髯汉子一看是刘雪峰说,“呃,有事么?”
刘雪峰说,“壮士,打算就这么一辈子被人用皮鞭子抽着走?”
虬髯汉子警惕道,“兄弟何意?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刘雪峰说,“壮士不必疑心,看壮士并非笼中之物,迟早飞黄腾达,嗯,有没有其他想法?”
虬髯汉子脸色微变,警惕的环顾四周说,“你是何人?倒要好好说。”
旁边已有三五个人围过来。
刘雪峰连忙摇手说,“别误会,一路人。好吧,老实告诉你,我是雪花山庄刘雪峰刘雪峰。不晓得壮士听过没有。”
虬髯汉子粗壮的身子微微动了一下说,“啊,真的?阁下是名满天下的雪花山庄刘雪峰?”
刘雪峰正色道,“如假包换,”又把近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诉说了一遍。听得虬髯汉子和身旁几个苦役义愤填膺,个个摩拳擦掌。
虬髯汉子抱拳说,“刘雪峰,在下刘虎。铁骑营副将。身旁的几位兄弟是龙虎营兄弟。我们都受谗言迫害不得不远走他乡。恰巧遇上这么档子事,一商量就潜进来伺机而动。”
刘雪峰说,“你们有多少人?就目前来看,押运卫队有三千人,不是小数目。”
刘虎黯然道,“我手下十几个人,龙虎营兄弟比较多,有五百人。”
刘雪峰说,“不急,联络好所有兄弟,随时准备发难。”
一夜无话。
天光方亮,三万苦役被皮鞭抽起来步履沉重往山梁走。山路不好走,跌落好几辆马车。张爷毫无怜悯之心催促前进。吃尽苦头的苦役们总算爬上山梁。一眼望去,眼前真是雄壮。三面陡崖,一面环水。林密山高,峥嵘崔嵬。
刘雪峰倒吸口凉气,若张爷据险而守,朝廷的军队再多也攻不下来呀。
下了山梁,走上一截窄道。临河,张爷吩咐小张前去传话,对面闻言放下吊桥。大队人马浩浩荡荡挺近龙泉山腹地。走了半个时辰,才爬上山腰宽敞空地安营扎寨。
龙泉山本来有三座小寨。现在,总爷派来一骑快马来传达命令,要求张爷在三个月内建造一座规模和总寨一般的城郭。这道命令就像催命的符咒,苦役们接下来的日子简直生不如死,没日没夜的劳作,至死方休。
刘虎的确有将帅之才,很快联络上所有心中还燃烧着一把火的兄弟。并且很快打听回来消息,龙泉山原有西川三十二寨的土匪千人,加上张爷的收下,就有四千人马。五百赤手空拳的兄弟对四千全副武装的敌人,悬殊实在太大。他看见众人愁眉苦脸,哈哈一笑,爽朗说,“不能这么比较,应该是四千比三万,难道我们能忘记三万的苦命人吗?”众人一乐,立马来了精神头。
刘虎把刘雪峰推到众人面前,名门之后,自然是一呼百应。天下第一山庄谁没听过呢?
刘雪峰说,“兄弟们不用怕,四千敌人实际上力量很分散,并不是集中在一起的。我们则不同,拧成一股绳力量就非同小可。再想办法发动苦役,使敌人应接不暇。万事俱备还愁大事不成。三万苦役的命运全掌握在众兄弟手里啦。”
龙虎营兄弟听后低呼响应。
刘虎心惊,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兄弟,刘雪峰几句混账话就撺掇在他麾下。转动脑筋拉着刘雪峰手臂说,“兄弟,你我意气相投何不结义为异性兄弟。”
刘雪峰眼放金光说,“好,我也是此意。”
于是两人撮土盟誓手指皇天,头磕厚土结义为兄弟。
尚未破晓上,工地号角便响彻山谷。火把通明照耀群山。睡眼朦胧的苦役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闷声闷气开始一天的苦难工作。清脆的鞭响惊醒了浑浑噩噩的奴役们,使他们打起十二分精神,爆出哼哼哈哈的吼叫。石头撞击响彻群山,激烈动荡的劳作,激发了监工的热情,皮鞭更是风声虎虎。小张耷拉睡眼,代替张爷巡视一圈。总爷限定的工期紧迫哪敢有马虎。到期交不上差,死都不知怎么回事。这种情况下,累死所有苦役也在所不惜,只要按时完工。用他的话说,“那群蠢东西准偷懒了”。
不分昼夜的赶工,累死不少体弱多病的苦役。
刘虎已将任务分派下去,摸查卫队的分布情况,煽动苦役们造反。经过十几天谨慎有效的动作,基本上准备妥当,只欠东风。苦役们纷纷表示响应,并推举代表来同刘雪峰磋商。刘虎甚是精干,妥善安排。刘雪峰同众人见过面很快稳定军心。大事就这么定下来。
张爷醉生梦死,怎会想到一股强劲的暗流正急速涌动。
事情还是发生变故,张爷来了兴致别出心裁,决定白昼黑夜不间断作业赶进度。并为两班倒的高招自鸣得意说,“状元的才华也不过如此。”
张爷倒是大开方便之门推动了起义的进程。刘虎巧妙利用黑夜蒙蔽了爪牙们的耳目。两班轮转也使事情变得复杂。巡逻频繁也增加倒班的兄弟传递消息的难度。
刘虎借助尿遁偷偷向刘雪峰报告进展情况。他们黑白两班隔开,很难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刘雪峰利用交班的十分钟草草做了交代,决定子夜时分发动突袭。抬头看了看晨光微露的太阳赶忙走上工地。这个白昼注定是难熬的。但愿别走漏了风声。
这一天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刘雪峰感到头晕眼花。火辣的秋老虎晒得人难受。乜斜太阳,顿觉胸闷气短。这可不是好兆头,余毒肆虐起来,正大量吞噬体内所剩不多的水分。紧缩的皮肤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连日来疲惫不堪彻底拖垮了他的身体。再这么下去,等不到晚间起义就会脱水而死啦。渐渐的,挥锤的动作慢下来。头顶的皮鞭骤响疯狗似的扑下来噬咬衣衫,撕裂皮肉。余毒从绽裂的皮肤渗透出来。远看像蠕动的毛毛虫。
若是那场秋雨后,刘雪峰得到适当的调理和静养,则余毒在矮老头强劲的功力下都会被逼出体外。然而,天公不作美,没日没夜的劳作导致余毒井喷式爆发。来势之猛烈实在不容小觑。情况进一步演化,涌出体内的毒液翻着绿油油的光,火辣的骄阳为虎作伥增加了痛苦的程度。拎锤不是轻松活,剧烈的动作牵动伤口更是要命。幸好,旁边的苦役用身体挡住监工的皮鞭。
突然,监工停止施暴。所有的苦役都望着一个方向。刘雪峰抬起苍白的脸庞。真是心惊胆战。简直心脏都要停止跳动。
天哪,山下大批铁骑旗帜鲜明的涌入龙泉山。人喧马嘶热闹非凡。一水儿的高头大马,绿衣红巾。右手黑鞭,左手寒气森然的鬼头刀,系着绿绸带。都和茶棚遇上的虎爷一副打扮。浩浩荡荡,大致两千人之众。军容整齐不可侵犯。铁骑沉沉,很快跨上山腰工地。领头的是条精瘦汉子,狐狸眼,阔嘴,模样甚是难看。腰间别着两个大铁锤,神情倨傲不可一世。只见他挥动手臂,身后黑压压的铁骑迅速四散开来扑向各处隘口。
刘雪峰的心往下沉,难道是泄露了消息?
张爷连滚带爬从帐篷里跑出来高声说,“哎呀,龙寨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呀。”
精瘦汉子正是威震西川的龙腾寨的龙寨主。在西川三十二寨的交椅上排名前三。模样十分倨傲说,“闲话少说,先看看工地,”说完朝工地这边走来。
张爷脸色铁青唯唯诺诺跟在后面。
龙寨主说,“能按时交工吗?总爷可等不及了。”
张爷吓出一身冷汗说,“能,拼死了也能。”
龙寨主说,“能就好,否则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你说呢?”
张爷说,“全仰仗龙寨主了。”
小张端来红绸巾盖着的盘子。看样子颇为沉重。掀开一看珠光宝气。龙寨主顿时换了副嘴脸说,“好说,自家兄弟,何必这么客气,嗯,啥鬼天气哟,有凉快点的地方没?”
张爷谄笑说,“有,上好的酒菜备好。小张,还不快请龙寨主进帐篷凉快凉快。”
一行人嘻嘻哈哈走进帐篷,再也没出来。
前后加起来已有六千人。西川三十二寨声势浩大越来越棘手。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一枚晴天惊雷,使刘雪峰站都站不稳。看来名扬天下的青云山庄小觑了这股土匪才让追风表弟无故枉死。变故突起,必须尽早通知刘虎做应变之策。铁骑的加入,使防守更加严密。稍有异动便会遭受不可挽回的损失。看来今晚的行动要推迟了。
不久,小张走出帐篷扬鞭吼叫,“给老子加把劲哟,快,”清脆的鞭响此起彼伏,苦役们彻底沦落炼狱。龙寨主的到来加剧了龙泉山的紧张气氛。这老小子好像肩负着特殊使命。铁骑们面容冷峻,一副严阵以待的表情。完全不是张爷手底下那些乌合之众,看来是西川三十二寨的精锐。
整个白天,张爷的心情糟透了。看来银子送了也未能打消龙寨主催逼的梦魇。他要是不高兴苦役们就要受大罪。没水没食物,只有皮鞭的呼啸催促的叱骂。用他的话说,“懒东西,不好好干活,浪费粮食”。铁打的汉子也经不起日头爆裂的毒晒呀。干渴倒地的苦役不计其数。没东西吃,可以;没水喝,不行。死亡人数持续攀升,张爷心慌意乱,急忙命人送去大桶清水。清冽的泉水未能唤起苦役们热情的回应。他们怨毒的咒骂恨不能生啖张爷的肉。
张爷从心底里胆寒,要是苦役全挺尸,工期完不成就不好玩了。人说的卸磨杀驴。磨未卸,驴子怎能杀掉哩。死上一两个穷蹄子不打紧,大面积死亡则大大不妙。
刘雪峰趁着短暂的混乱快速溜向岩石后面。没想到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脚,来了个狗啃屎。灰头土脸的转回头就见五短身材的卫兵横眉竖目一脸的不怀好意。
卫兵叱骂道,“丫的,想跑,不想活了?”
刘雪峰战战兢兢说,“兵爷,尿憋死了。”
卫兵扬鞭道,“滚回去。”
刘雪峰踉跄着爬回工地。旁边的苦役连忙上来搀扶。看架势不好整,个个沮丧。意外情况无法传递刘虎及龙虎营兄弟,很可能会导致起义失败。
规定的喝水时间很快结束,苦役们不得不硬着头皮接着干。皮鞭豁然响彻山腰一派忙碌景象。
“好好干,重重有赏,”小张苦涩的望着东倒西歪的尸体,见了心烦命令监工们分派人手将死尸拖走烧掉。监工则叫卫兵帮忙处理尸体。
刘雪峰灵机一动趁护卫队不注意灵巧的躺在石头旁装死不动。立马有数十个卫兵参与焚尸灭迹的行列。刘雪峰等了很久,才有两个卫兵苦着脸一脸不高兴抬他往死人堆走。“他妈的,晦气”。监工们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龙泉山焚烧尸体。这里可是总爷将要依仗的后方基地。他们选择的死人坑远在十几公里外的龙尾峪。数百苦命的尸体被堆上马车拉着往山下走。这些马车正是苦役们劳神费力运送石木的车辆。死尸们应感恩戴德,生前没好好享受,死后倒是享受了,毕竟坐马车是件愉快的事情。虽然这事情多少沾染了残酷的血腥气息。张爷也算仁至义尽啦。天道如此不会让人一辈子受苦受累,也不会让人一辈子开心快乐。生老病死,悲欢离合是大理。
刘雪峰身上压了几具尸体,几乎喘不过气来。成群结队的绿头苍蝇在头上飞来飞去,日头毒辣的晒出尿液,周围散发臭烘烘的霉味。每张凹陷的苦难深重的死人脸隐现鬼气深深的绿气。浑身都不自在。死,不见得是好事;活,也不见得是件好事。
几十辆马车走了一段路程。来到山脚下,宽大的吊板桥沉沉降下来。过了河,卫兵停下来没好气的对车夫说他们恕不远送啦,让车夫自个儿拉去死人坑。车夫敢怒不敢言扬起马鞭啪的一声狠抽驽马。老马小跑起来。
几十辆车就只有两名车夫,他们能不怨怒么。
小跑一段路,车辆停下来。领头的车夫是个粗短的胖子,跳下马车走到车尾。
短胖车夫对同伴说,“嗨,伙计,这不是晦气么?一群贱骨头倒要我们来伺候。那些卫兵也真是爷,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
他的同伴是高个子,黑脸膛汉子,没好气说,“老兄,你还好啦,老子跟在后面,啧啧,想想那味道吧,一群穷苦逼不晓得多久没洗过澡啦,嘿嘿。”
短胖车夫说,“兄弟,怎么想?真他妈要拉上几十公里么?”
高个车夫说,“得了吧,真拉几十公里人都散架了。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得啦。记不记得前面不远有个大坑。全部扔进去,算一了百了。”
短胖车夫面有难色说,“话不错,可几百具穷酸真要扔进去,够咱哥俩喝上一壶啦。”
高个车夫说,“抬个鸟,干脆左近找块空地全推下车得啦,多省事。”
两人哈哈大笑,拉着车子往路旁的空地走去。他们还真够麻利,片刻功夫几百尸体全推下车。接着扬鞭而去。
两人阴差阳错倒帮了刘雪峰大忙。也是他们偷懒,要认真起来放火焚烧尸体,那才叫烤人肉哩。抹了一把冷汗,爬出死人堆。真是目不忍视,穷苦人真不值钱,尸体四散一地。空地不大,周围都是茂密枯黄的败草。道路是俩车夫新碾压出来的。顺着车辙往外走一段就是大道。路面光滑整齐的大道。立在路上,他颇使人踌躇,左边去峨眉山,右边上龙泉山。一则是生,一则是死。五百壮士的死活与他何关系哩?况且功力尽失也帮不上忙。行侠仗义舍生忘死有何好处?搞到今天这副鬼样子又有谁来同情?左右徘徊,良久下不定决心。
奇怪的是,他的脚步不由自主的往龙泉山走。想了想,干脆豁出去,大丈夫死则死耳,俯仰无愧于心。五百壮士,三万苦役,还有结拜兄弟在哪里等着拯救哩。想到刚才的龌龊念头,不觉面红耳赤。死也得和他们在一起。一个人一生能做多少有意义的事情呀。
刘雪峰快步向龙泉山赶去。但愿能来得及通知刘虎等兄弟及早做好应变之策。车夫的马队只剩黑色小点,可以放心大胆走。他尽量靠近路边,若有变故能及时跃进路旁的草丛。离龙泉山半公里远,就听到水声鸣响。龙泉山的无遮河水烟波浩渺光华如练,中间隔着道尽衰败气味的数丈宽的水草浅滩。
刘雪峰见到水如同见到亲娘般扑通跃入滔滔大河。瞬息之间,神清气爽。毒液迅速从伤口溢出随着河水奔流。泡在水中约莫半个时辰。矮老头注入体内的雄浑内力基本上压制住了余毒扩散。他沿着河床爬上岸来,拧干褴褛的衣衫。望着巍峨险峻的龙泉山吐出口长气,是时候动身了。很快到吊板桥对面,沿着河岸查看地形,往前半里河道比较窄,从那里过河去较容易。双手抓着水草溜下河,几个腾跃游至对岸,迅速潜至峭壁旁的有草丛地方藏身。
龙泉山以山高崖险著称。通衢大道和澎湃大河交汇之地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岸边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通向垭口。垭口呈葫芦形状,外窄内宽,非常险要。想从垭口爬到山腰龙泉工地简直天方夜谭。别说他武功尽失,纵然功力未失也无济于事。皮鞭与呵斥之音交并传来,远在山脚下听来依然惊心。沿着小道走过去,垭口驻扎着一小队金甲武士,金光闪闪,寒气逼人。
龙泉山可谓天险之险。朝廷也太庸碌无能,怎会忽略如此重要的天险要塞?若让西川三十二寨扎根于此,将来想要剪除只怕需要付出巨大代价。这支强悍的武装力量凭借天险足可以左右西川战局。为了三万苦役,为了天下苍生,必须想尽办法除掉这群危害人间的祸患。
刘雪峰心头涌起一阵热流,一种强烈的冲动,拼却性命也要毁掉龙泉别业。
苦苦找寻好几圈,还是一无所获。眼看太阳沉西,约定的起义时间越来越近。刘雪峰心急如焚。沮丧的情绪蔓延开来。若不是身中剧毒,岂会让这群宵小之辈如此猖獗。急得发狂捣蒜似的锤击身旁的峭壁。只听到咚咚,咚咚。唉,峭壁的声音怎么如此空旷?又试了试。咚咚,咚咚。嗯,真的是空的哩。心念转动,在草丛中找到块脑袋大小的灰色石头,上面布满湿漉漉的苔藓。折断枯枝刮掉上面滑手的苔藓,吃力的抱起来。走到峭壁旁狠命砸下去。嘿。一声闷响。峭壁砸开个黑漆漆的小洞。掰开小洞的石块,一条漆黑的甬道摆在面前。半人高,两尺宽。
刘雪峰懂得钻木取火,长白山苦难的生活教会他很多野外求生的技能。耐着性子在枯木上转动干树枝。很快冒出一缕青烟来,树枝上燃起火星。将带火星的树枝放在枯草里连续不断的吹气,火势就打起来。真应验那句话,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再堆上一些枯枝败叶,火噼里啪啦燃烧着。说来也巧,附近多得是松油。涂在粗大的干木棒上俨然是质地良好的火把。有了这番准备,举起火把,谨慎的钻入砸开的洞里。
这个洞像倒挂的漏斗越往里越大。洞壁光滑如水,显然是人工造的,只是时代久远而已很难分辨。毋庸置疑,这是前人开凿的密道,不晓得通往何处。刘雪峰怕误入歧途延误报信时辰,害死五百壮士,又使苦役们陷入更加深重的灾难里,实在没心情探究洞内光景。秘境九曲十八拐,越走越没底。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肚子似的洞穴。洞穴不大却能藏人。
使人欣喜的是,山洞是渐渐往上走的,至少有通向山腰的希望。
洞内空气沉闷阻滞,火把渐渐失去熊熊之势。
后来发现山洞更像葫芦串。设计者定是军事行家深谙坑道用途。洞口狭小容易隐蔽,里面却又肚子般的大洞能藏物藏人,随时能转移偷袭。这地方若被西川三十二寨的土匪发现,龙泉山则真的固若金汤,调动天下兵马也休想攻破。
他越往上爬越忐忑。突然,听到洞壁嗒嗒滴水。凭经验就知道,山洞上面有溪流泉水之类的水源,并且出口也不远了。摸了摸洞壁,尝了尝味道很好。
渐渐的,能听到鸟叫,火苗也在前后摇摆。陡然的,一线天光尽在眼前。刘雪峰心绪沸腾。往前走几步,敲碎透出光线的石壁,秋日的晚风立马灌进鼻腔里,使人倍感清爽。工地皮鞭叱骂之声也远远传来。
远远的,能看到卫兵傲然挺立在工地上。苦役们像榨干了油的花生米找不到半点活人的生气,不过依旧没有停止劳作。
刘雪峰没法靠近,只好利用山高林密作为掩体渐渐靠近。要是功力恢复了多好呀,就不用这么鬼鬼祟祟。如蝼蚁般的卫兵,让名震天下的他东躲西藏,说出去谁信呀。站在高处,张爷帐篷附近的情景宛如眼前。只听一声,——报,来了。龙寨主和张爷立马涌出帐篷,整理衣服,大步朝隘口走去。
张爷问,“到了?”
他属下高声回答,“禀告龙寨主、张爷,总爷大驾到山脚下了。”
张爷大喊,“快,整顿队伍,贱骨头们打起精神来。”
监工们手忙脚乱的忙活开了,卫兵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两队人马匆匆赶到山腰隘口。
马蹄震天,所有人都感到手足无措。
刘雪峰沮丧头透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土匪魁首大驾降临,起义算是彻底无望。刘虎他们的处境更加危险。眼看约定的时间临近,或许他们正在暗地里摩拳擦掌哩。外面这么大动静,他们察觉到异样了吗?
统领西川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果然气派。四乘雄赳赳的高头大马拉着旗帜飘飞的豪华车驾扬尘而来。两旁是锦衣卫队护航,身后是黑压压的大批明火执仗的威武队伍,远远自山下蜿蜒而上。
刘雪峰躲入茂密的灌木丛猫似的注视着热闹喧哗的盛大场面。别提多着急!潜伏了一段时间,总算找到空隙趁乱溜进苦役棚。可是,苦役棚人去楼空连把守的卫兵都撤走了。这时,外面欢呼声震寰宇。他慌忙冲出去,穿过茂密的灌木丛,爬上就近高大的榕树。窥视情势发展。
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像被腐蚀掉皮肉的野兽骨头,架子大致完整,外观不敢恭维。张爷急功近利,东北角修造粗糙,堆放着参差不齐的石木。别业正面则显示出雄关要隘,漫道如铁的气派。高耸的城墙狞恶的仇视险道上空想的敌人,五步一亭,十步一岗,戒备森严绝伦。总瓢把子的亲兵像张牙舞爪的青蛇钻进龙泉山,气势同样不能小觑。群山巍峨,古木环绕。总瓢把子宁愿劳民伤财远途运输材料,也没动此处的一草一木。眼光好毒辣懂得兵法诡道也。这些参天古木是最好的屏障,抵得上雄兵百万。当然,还有就是向宁静师太示威吧。城垣下,两团人马簇拥着,一团束身青衣扬起欢快的鬼头刀,一团褴褛苦役低垂沮丧的头颅。
刘雪峰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一团,是监工的护卫队,另一团,则是刘虎和龙虎营的五百壮士。刘虎阴沉着脸沮丧的站在队伍的前面。苦难没能摧残汉子的铮铮铁骨。好样的。他喜忧参半。喜的是他们不会盲目送死,忧的是起义无限期延后,很可能没有希望。错过最佳时机,几时才能找到适当的时候呢?
龙寨主和张爷恭恭敬敬,束身侧立。不了解底细的人会误以为他们是谦恭的乡绅。獠牙狰狞的蛇头队伍停在城墙下,四乘豪华马车停下来,左侧奔出一匹高头大马,座上锦衣汉子高唱几句威武言语。城墙下的两团人马立刻被归置得更整齐,齐声颂扬。
俏丽的侍女缓缓拉开遮盖马车的青黄色帷幔,一对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女走上事先备好的褐色实木梯子。男的白衣胜雪,女的青丝如瀑。群贼又一次发出山岳般的欢呼雀跃。
没有人比刘雪峰更惊讶。脑袋轰鸣完全不知今夕何夕。青丝如瀑的绿衫佳人,是他朝思暮想的好阿雪。两个月前还陪伴在侧柔肠百结,如今却在敌侧。这是多么严重的打击。血液凝固了,天地凝固了。
不用猜想,白衣公子是西川霸主,三十二寨的总瓢把子。更加匪夷所思的他赫然是近来扬名天下,弹指间斗败柳乘风和震关西的少年英杰。
当然也是刘雪峰的救命恩人西门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