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脊背一僵,以为自己的秘密被他看穿,她一动也不动地立在原地,只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看着他。
爵霖川眼里的亮光慢慢消失,他在看着暖冬,眼神却又像通过暖冬看向另外一个人,抬起胳膊朝她伸来,“你终于出现了……”
暖冬腿一软,心慌意乱之下膝盖磕到了病床,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吸气,“嘶——”
她的动静打破了爵霖川的幻象,爵霖川抬起的手悬在半空,他怔忪了半晌,眼里的迷茫一点点消失。良久,他收回手,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换了一种语气,“丫头,你怎么过来了。”
穿着无菌服的她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看向他的眼神像极了那人,让他恍惚以为她回来了,到头来终不过一场黄粱梦。
爵霖川的嗓音比平时低沉,有些嘶哑,语速也平时慢了许多,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音调低得她要费劲才能听清楚。
暖冬偷偷松了口气,放松心神后才发现后背冷汗涔涔,衣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很不舒服,原来人吓人真的可以吓死人。
她揉着膝盖坐到凳子上,对上他微微眯眼的视线,“昨晚我和大哥他们过来探望你,却没法见到你的面,我上午有课,下午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看一看,免得你身体恢复健康后,所有人都过来了,就我没,被你到时抱怨。”
说出来的是事实,藏在心底的是真相,先前翻滚的各种情绪在听到他开口说话时都被狠狠敛起,如今,静观其变。
爵霖川哂笑,却发现一笑就牵动嘴角,左半边脸伤得严重,牵扯脸部神经,痛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暖冬一直在留心他的表情,见他额头冒汗,心里顿时有数,估摸他现在不能笑,脸部不能有太复杂的表情,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现在的这幅尊荣大抵如此。
她连忙开口,“算了,算了,你还是别说话,我说,你看着就行。”
爵霖川慢慢平复心情,他心里苦笑,对她眨了眨眼算作回应。
暖冬其实并不清楚自己要和他说什么,她都知道车祸的经过,再把这事情拿出来说一遍无疑就是雪上加霜,至于秦芳菲那事,既然温少卿等人都瞒着她,那她就当作不知道。秦芳菲双腿骨折,爵霖川的身体勉强算是半残,秦芳菲有心爬床,爵霖川即使有心,他也无力。
想来想去,她还真不知道开口和他说些什么。
等一下,他刚才误把她当成草草,说不定她能借此从他嘴里套出一些话来。
想到此,暖冬眼含好奇地看着他,“霖川叔叔,你刚才把我当成草草……我冒昧问一句,我和她很像吗?”
爵霖川微微蹙眉,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一时陷入沉默,目光落在床单上,意味不明。
暖冬吊着一颗心,却等不来他的回答,内心不免有点焦躁,她其实好想问他一句‘你爱不爱草草’,却发现自己问不出口,而且还没有立场问,问题的出发点也会让人起疑,彷佛她知晓他并不爱他的妻子。
“不像。”
“嗯?”
暖冬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爵霖川在回答她先前的话,她‘哦’了一声,悄悄握紧拳头,手指紧紧掐住手心,“霖川叔叔,你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再娶?”
这一次,爵霖川没回答,他咳嗽了几声就闭上眼睛,意思再明显不过,疲惫地不想搭话。
暖冬拧眉,她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他不愿意回答,她总不能强行把他嘴撬开逼他回答。
她起身打算离开,离开前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嗫嚅了几次忍不住开口,“霖川叔叔,你好好休养,不要多虑,至于其他事,我相信有人会帮你打理,我每天都有课,不能时时过来看你,不过我会尽量抽出时间过来,虽然没什么作用,陪你聊天解闷也行。”
最近这几天她都没有碰到孙莹,爵霖川出事,孙莹一定会过来探望,关于墓园那件事,暖冬不能直接在电话里问孙莹,还是需要找一个平台来搭,爵霖川就是她现在最好的平台。
暖冬走到门口,室内才落下一道轻声,他的嗯。
她眼睛一眨,开门离去。
暖冬与孙皓寒暄一番就走了,她回到学校时间已经快要五点,不想去教室听那二十分钟的课程,干脆找一处地方坐着发呆。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天爷帮她惩治了秦芳菲,让那女人双腿骨折,双腿骨折抵不过草草的一条命,更加不会让她放弃报仇,只不过眼下她需要缓一缓。秦芳菲现在待在医院,医院里人来人往,还别提爵家和其他人的眼线,她若是在这种节骨眼上动手,只怕会引来各方瞩目,况且,最为关键一点,落井下石不是她的作风,而且她还不知晓爵霖川现在对秦芳菲的态度,
静观其变。
只有静观其变、以静制动。
“何暖冬。”
暖冬双手撑着下巴,想得出声,冷不丁听到一声熟悉的叫唤,心里下意识咯噔一声。她睫毛一颤,坏了,翘了他的课,还没接他的电话,这会被他撞见,他会不会让她写检查?
暖冬硬着头皮装没听见,她不理睬,他应该不会主动过来和她说话。
“何暖冬。”
孰料,夏瑾瑜再次唤了她一声,暖冬扁了扁嘴,扭头看向他,只见夏瑾瑜手插口袋,抱着教科书,没什么表情地盯着她。
她抽了抽嘴角,主动挥手和他打招呼,“嗨,夏老师,你下课了啊。”
夏瑾瑜扫向她的目光要笑不笑,他径直向她走来,与她有五步之远的距离时站定,他一开口,暖冬就发现自己有点孔雀开屏自作多情了!
“你今天翘课去看爵霖川?他有没有死?”
暖冬愕然,呆呆地看着他。
前一句问题,她还能回答,后一句问题,她狠狠吞了吞口水,察觉到他内心浓浓的怨恨,她委实不知道该怎样话题。
她是当事人。
唉。
“看样子是没事。”夏瑾瑜仔细打量了她一会儿,见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于是抬脚走人。
暖冬一口气喘不上来,敢情他过来找她就是为了问爵霖川有没有死?她心里诸多不爽,小心眼发作,忙不迭跑上前,“喂,夏老师,你真的希望爵霖川死掉吗?如果他死了,你就永远无法知道草草的墓园在哪。”
夏瑾瑜脚步未停,也并未看向何暖冬,“他死了,这事自然作罢,我也就解脱了。”
暖冬:“……”
暖冬停下脚步,她忽然有点难过,她为什么会选择厌世,让关心她的朋友受伤,还掐断了自己与家人团聚的机会。
夏瑾瑜察觉她没跟上来,他顿住步伐,转身看她。
暖冬佯装一笑,跑上前,“夏老师,我今天翘课了,你怎么没把我叫进办公室训话?”
夏瑾瑜看了她一眼,然后打开教科书,从里面拿出夹带的作业本,“我看到你补上来的作业,全部正确,另外,你自己说过,你把外科学这本书背得滚瓜烂熟,那么我还管你做什么?”
暖冬接过作业本,没有勾,只在最后写了一个‘阅’字,“夏老师,我说归说,你听听就行,千万别往心里去,我保证以后尽量不翘课,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夏瑾瑜没有搭理她,直接转身离开。
暖冬对他吐了吐舌,这高冷的孩子,她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回家。
暖冬回家吃晚饭,刚把饭碗丢开,她搁在背包里的手机就响了,她推开椅子跑进客厅,从背包里取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人,愣了片刻,片刻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
单行风!
擦,差点把这号人物给忘了!
她划开屏幕,往沙发上一躺,“喂,二表哥,你找我有事?”
电话那头的单行风不与她兜圈子,蹲在客厅里给小狗顺毛,“我在姑妈这,我把你的行李和狗带过来了,长生送姑妈他们去医院了,我现在是给你送去还是你过来拿?”
暖冬眼睛一亮,她的雪纳瑞!
她急忙说道:“我去,我去,你等我。”
暖冬对梅素馨交代一声,然后就自己开车去魏宅,八月底时她通过魏长春的关系,去指定的地点考试,顺利通过了一系列考核项目,不过驾照不能立即拿到,要等上一个多月。这期间她为了让梅素馨放心,有事没事会载着梅素馨去附近的菜场和超市购物,一来二去,梅素馨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大半个小时后,暖冬驾车到了魏宅,单行风正在院子里逗狗,雪纳瑞一看到暖冬下车,就猛地朝她扑来,暖冬笑眯眯地蹲下来摸了摸它,与它‘闲话家常’了一番,然后抱起它走向单行风。
“二表哥,你急着回去吗?明天晚上我请你吃饭。”
单行风坐在院子里的秋千藤制椅子上晃,“改天再约,我明早就要回程。”
“那好吧。”暖冬不强求,抱着小狗落座到他旁边,与他聊起单家人,“我们走得匆忙,外公外婆舅舅舅妈他们都还好吧?”
“嗯,还行,他们让我转告你,让你有空就过去玩,一个人过去也没事。”
“嘻嘻,好。”
俩人在院子里唠嗑了一个多小时,直到魏宁海夫妇从医院回来,暖冬又留了半小时才驱车回家。
暖冬把小狗抱回家,她一踏进客厅就看到梅素馨在客厅一角备好了狗窝,狗窝简单,毛茸茸的大型抱枕垫在地板上,周围用瓦楞纸箱围成一圈,一看就是临时的。
暖冬乐了,“哎哟,妈,你把小阳的抱枕给小狗睡,小阳回来看到怎么办?”
梅素馨一眼就喜欢上暖冬怀里的小狗,小眼珠乌黑,看人时透着机灵,她伸手抱过来,顺了顺毛,“嗨,就是你妹让我这么做的,她房间里的东西乱成狗窝,没她的同意,我才不会去收拾,回过头丢了东西还怪罪在我头上,吃力不讨好。”
“啧啧,小妹比我还大方。”暖冬真心夸赞,她从未考虑过那么多,打算周末抽空去宠物店直接买个狗笼,连给小狗喝水的食盆都不想买,直接把橱柜里碗沿磕边的拿出来,废物利用。
“你妹一直比你大方,呀,闺女,这狗有名字没?”
“没有,我还没想好。”
“那给妈妈起如何?”
“行啊。”
暖冬把小狗扔给梅素馨,自己甩手当掌柜跑上楼回房洗澡,临睡前,她出来转了一圈,梅素馨在给小狗喂牛奶,她呵呵一笑,暗忖自己把狗领养回来是对的,暖阳常在外面跑,她又要念书,家里有只小动物,也能多一点生气。
一个星期后,爵霖川从重症病房转入楼下的高级病房,阿全在病房里加了一张床,全权负责爵霖川的饮食起居,中途不假他手,护士都没有额外表现的机会,每天例行检查后就被阿全打发走。
孙皓取笑阿全,“阿全,你知不知道你把这层楼的护士都得罪光了?”
阿全丢给孙皓一个大大的白眼,“干卿底事?”
孙皓哪里知晓阿全的心里阴影,他跑去和爵霖川告状,却没得到爵霖川的支持,还反过来被爵霖川追问他现阶段的工作情况,害他再也不敢一天三趟往医院跑。
某日午后,爵母带着老仆过来。
最近,爵霖川的精神比前段时间好了些,也能开口说一大段话,就是一会儿疲惫一会儿精力充沛,要时不时地睡上一觉,还不能长久地陪人说话。
爵霖川示意助理暂停阅读,偏头看向爵母,“母亲,你怎么过来了?”
爵母直接落座到病床边的凳子上,让老仆把带来的鸡汤给爵霖川倒上一碗,“儿子在医院,做母亲的哪能安心,医院伙食不好,你又不让家里的仆人送饭过来,我只好亲自走一遭。”
“你先回公司。”老太太一来,没半天时间走不了,爵霖川让人先回去,等人走后,他才开口,“妈,你不必这样,医院的食堂可以点单,只要有钱,什么汤都有,我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你们每天跑来跑去太辛苦。”
阿全和老仆帮爵霖川架起小饭桌,爵母起身帮忙把备用枕头垫在爵霖川背后,“不行,医院里的食堂哪有家里的大厨上心?这么多病人,哪能细心处理那些食材?我不让阿全跑,我让其他人给你送饭,你若是不同意,那么就回家休养,我们爵家又不是没有医生。”
爵霖川见老太太执意如此,也懒得和她争辩,他微微颔首,“那就麻烦了。”
爵母复又坐下,眼里载满心疼,“家里的事,我撑着,你别担心,公司需要你签字的文件,你别让外人看,你让阿全念给你听,你自己千万别用眼过度,你就挑紧急的工作先处理,其他不重要的通通暂停,我们爵家不差钱。”
“嗯。”阿全是家生子,老太太信得过阿全,却不信盛世集团的工作人员。
“另外,你堂妹最近这段时间表现得很殷勤,可怜这孩子给你煲汤好几次,都被你送回,你能不能看在她一心改过的份上,早点让她回大宅?”
爵霖川搁下汤匙,眉头微蹙,“妈,你该知道家主的话言出必行。”
“好,那我就不说了,你趁热喝汤。”爵母也只是探探口风,并不是真心相帮,她忙点头表示知道了,关于秦芳菲那女人的事,她只字不提,她又待了半小时,絮絮叨叨殷切叮嘱了一番,监督爵霖川把鸡汤喝完才离开。
温少卿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在里面闷了大半个小时,差点没给憋死,似乎他每一次来找爵霖川都会遇到这破事,明明他一身清白来着,躲什么?
爵霖川见他出来,示意阿全把余下的鸡汤端给他。
温少卿落座到床沿,不客气地接过,“霖川,秦芳菲一直想要来见你,被我多次借口你要休息推掉了,你堂妹都给我一兜白眼了,你倒是给我准话,我还要当你的挡箭牌多久?”
爵霖川扫向阿全,阿全自觉地离开房间,等房门被关上后,他才慢悠悠回答,“我身体没彻底恢复前,不打算见她,她也不会主动提出过来见我,都是霖琳在其中作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