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怎样,在卓言约过她的第二天,纪悠接到了江念离的电话。
仿佛那晚的事情从没发生过一样,他用温柔又包容的语气,低声说:“小悠,你今晚可以再来我这里一下吗?”
没有听到纪悠的答复,他就补充了一句:“抱歉,这几天身体一直不是很好,没能去找你。”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一样,他说完,还极低地咳了几声,隔着话筒传来,带了些隐忍无力的味道。
纪悠只是安静地听着,又沉默了一阵,才说:“江先生,我们现在不是很熟悉,我不太方便到您家里拜访。”
电话那头也沉默了一下,纪悠以为他会接着请求下去,他却只轻声说:“好,我知道了,对不起。”
他又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纪悠的回答,才说:“小悠,再见。”
纪悠简短地说了声“再见”,就挂掉了电话。
放下电话,纪悠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更加清醒一些。
既然已经回不去了,那么也没有必要再牵扯不清。
如往常一样,纪悠完成了这天的工作,走下办公楼,准备去停车场开车,就看到楼下停了一辆见过的黑色宾利。
上次见过的那个司机站在车外,看到她后立刻走上来说:“纪小姐,江先生在车上等您。”
正是下班高峰,办公楼前人流汹涌,已经有两三个相熟的同事从她身边走过,还有些好奇地回头打量。
纪悠不愿意在这里被人参观,僵硬地笑笑:“好。”
她快步走过去拉开后面的车门坐上去,不意外在另一侧看到正坐得端正的江念离。
那个电话过后,她以为他已经知难而退,却没想到他变本加厉,居然不请自来,擅自跑到她单位楼下来堵她。
微绷紧了下颌,控制住要冒上来的火气,她低声挤出几个字:“让你的司机开车,江先生!”
在得到江念离的示意后,司机立刻将车开了出去,进入道路后却并不加速,不快不慢地在路上行驶。
离开设计院范围,纪悠脸上的神色才稍微好看了些,但还是微带了怒气,转头看着江念离,说出的话,自然没有以往那么客气:“看来江先生找我,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了。”
也许是车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江念离的脸色看上去真的有些苍白,这时听到她讽刺的语气,他也没有生气,依然温和地笑笑:“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不是重要的事情就不必来见了吧!纪悠冷笑了声,正想顶回去,他就侧头朝向另一边轻咳了几声,然后回过头,递过来一个文件袋。
纪悠不明所以地接了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是一沓沓装订好的文件。
他又笑笑说:“这是‘一城四季’项目前期的资料和进度报告,因为是机密资料,所以无论是快递给你,还是用网络传给你,都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那些文件上全都印着红色的“绝密”字样,这样交给她一个还未进入项目的建筑师,已经是重大违规了,更别提用快递或者网络邮件。
一旦不慎造成资料泄露,给纬业建筑带来的经济和名誉损失都是不可低估的。
“你……”纪悠说了一个字,就感到有些尴尬,“下午打电话,是想让我自己去取这些资料?”
江念离还是不时低咳几声,现在她看清楚了,他脸色的确苍白,连唇上也蒙着一层淡淡的灰色,看上去有些不适。
在电话里她还觉得他是在伪装,一度感到厌恶,现在看到他,才明白过来他是真的身体不适。
但她刚才口气太生硬,现在也不好很快转过来,看江念离咳着没回答,就淡淡地说:“这些资料现在给我不是很合适吧?”
“你有时间先熟悉下,进入角色能快一点儿。”江念离勉强平复了一下,转头对她笑了笑,“那边的项目组负责人有些难应付,这样好一些。”
不但将她安排进那么重要的一个项目,还提前替她把路都铺好,真的算得上尽心尽力了。
只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向她示好?讨她欢心?还是给她的补偿?
纪悠想到这里,那一抹淡淡的讥讽就又回到了脸上,干脆将资料袋合上,抬起了头:“我进入‘一城四季’项目,是江先生向院长提议借调的。这说明江先生认可我的能力,现在又违规泄密给我,是不是又对我的能力不信任了?”
她直视着江念离的眼睛,将资料袋递还给他:“这些我不会看。”
车子沿着设计院所在的街区绕了一圈,现在恰好又转到了设计院的大楼前,纪悠对前排的司机说:“对不起,请停一下。”
车子停稳后,她就冲江念离点头示意:“江先生,再见。”
说完,纪悠打开车门下车,又将门轻轻关上。
车里江念离是什么神情,又是怎样看着她的,她没有抬头去看,所以也就不知道。
直到开车从设计院回到了家里,纪悠坐在客厅沙发上,才为自己刚刚的意气用事,感到有些后悔。
先不说对江念离的态度是否太针锋相对,那些资料她如果拿到了,的确会对将来融入“一城四季”项目组大有帮助。
“一城四季”是她参加的第一个大型项目,又是外公司借调,到时候处境肯定比较艰难,能提前接触到前期资料和规划意见,是件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她却因为莫名其妙的傲气,还有对江念离的负气,将那些资料退回去了。
如果资料不是由江念离送过来,而是换一个人的话,她会不会拿?
想到这里,她又自嘲地笑了,除了江念离,还有哪个公司高层肯将机密资料泄露给一个还没进项目组的人?
即使曾经冷酷地将她抛弃,八年毫无音信,即使回来后还是不解释当年离开的原因,江念离也是唯一一个会默默为她做很多事情的人。
心中一团乱麻,似乎一碰到江念离,她引以为豪的冷静大脑就会纷乱无比。
坐在沙发上深吸几口气,她再次命令自己打住,不要再继续去想。
第二天是周末,距离她借调的时间已经很近,所以这批图纸交了后,上面就没再给她安排新的项目。
她难得清闲下来,有一个完整的周末可以好好休息一下。
想着抽出一天时间回家,陪父母好好聊聊,但她周六一早就接到母亲魏品芝的电话,说他们周末出门度假,等下就走,周日晚上才回来,让她不用过去了。
纪悠自从工作后搬入了自己的公寓,就和父母分开住了,但两个房子相距不远,就算再忙,只要父母在家,她周末总是会回去吃个饭,跟爸爸和妈妈见个面聊一聊。
这么一来,她这周就连父母家也没的去了,两天彻底空了下来。
卓言的电话就是这么适时地打了进来,他话里的笑意隔着话筒也能清晰传来:“纪小姐今天有没有空再出来聚一下呢?”
纪悠几乎要怀疑他掌握自己的一举一动了,不然怎么会每次当她感到无聊的时候,他就冒了出来?
她笑着回答:“当然可以,请问卓公子,我们在哪里见面?”
这次卓言没提出开车来接她,而是告知了她一间餐馆的地址,约她中午见面。
纪悠正好趁这个时间喝了一杯橙汁,吃了一片面包当做早餐,又坐在电视机旁看了一会儿新闻。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悠闲地挑选衣服,打扮一新后,才出门。
到了约定的地点,她还早去了几分钟,正想着要不要等卓言来了再一起进去,就看到他正站在入口处看着手机。
碰得这么巧?她笑着上去打招呼:“卓公子也早来了?”
卓言回头看到是她,目光中也有些惊喜,笑起来道:“好险,幸亏提前到了,不然让女士等我,多不礼貌。”
卓言这个人之所以让人不感到讨厌,就是因为他虽然花名在外,追求人的时候也十分主动,却非常尊重对方意愿,言谈举止绅士味十足,所谓风流而不下流,就是如此。
纪悠笑笑:“卓公子真是太客气了。”
卓言闻言,立刻夸张地皱了眉,显得非常沮丧:“这都第三次见面了,还叫我卓公子,这么见外。”
他看起来太委屈,纪悠不由得失笑:“那好,卓言?”
卓言又开心了,点头说:“这样挺好的,小悠。”他学着江念离的叫法,勾了唇又重复了一遍,“小悠,我喜欢这称呼。”
纪悠挑了下眉,也不去跟他计较,两个人一起进了店。
这是家装饰很有特色的日料店,位于几栋大楼深处,地方隐蔽,靠窗位置上种了一排竹子,遮住了外面的目光,也更添清幽。
可能是上一次吃西餐,纪悠没表现出不喜,也没表现得太喜欢,这次他就换了日料,明显是在试探纪悠的喜好。
纪悠毫不怀疑下一次可能是中餐馆,只怕还得各个菜系吃个遍,当然还有印度菜俄国菜泰国菜什么的。
这么想着,她唇边就不由自主浮上了一些笑意,也许是性格差别太大,跟卓言在一起,她总有种冒险的感觉,时时新鲜,时时有惊喜或惊吓。
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神情,卓言笑着问:“看来你喜欢日料了?”
纪悠摇摇头说:“我什么菜都可以,当然包括日料。”
卓言叹息道:“我最怕听到这句话了……我想讨好都无处施展啊。”
“没关系,我是那种可以自娱的人。”纪悠挑挑眉,“所以不需要讨好。”
这下卓言开始哀叹了:“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什么都没用了?”
就这么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他们这一餐吃得很是开心。
既然是卓言挑选的地方,这家店的水准当然是可以的。不是那种明显经过改良的日料餐馆,不管是用料还是味道,都更加原汁原味,菜上齐后,还有一个操着京都口音的日本师傅出来询问是否满意。
吃完后从餐馆出来,纪悠就笑问:“还有其他安排。”
卓言眨眨眼睛:“当然。”
他这次安排的下午活动,竟然是去本市一个大型游乐场。
那个游乐场因为有众多的惊险项目,颇受年轻人好评,在周末当然也是人满为患。
他们下午才过去,检票口的人虽然不多,但能玩的东西也有限。
和卓言一起走进去,纪悠看到门口那个巨大指示牌,就停住了脚步。不知道是碰巧还是怎样,这个游乐场,就是当年她和江念离曾经到过的。
那时候他们当然像众多小情侣一样,一大早就到达,然后在热门项目的队伍里排队等候,一边感叹人真的好多,一边吃着零食斗嘴。
卓言非常快地看中了一个项目,对纪悠笑笑:“我们过去?”
不知道卓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纪悠就笑着跟上:“好啊。”